把园林作为方完美电竞官网法|城市观察
完美电竞官网因为工作单位离猛追湾滨河路很近,所以天气晴好的午后,常常利用午休时间散步过去买杯咖啡,顺便享受四川盆地难得一见的冬日暖阳。每次走一遭都能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有时是花坛里换了新品种的花卉,要不就是发现一块下沉区域被巧妙地利用起来,装上了深受孩子们欢迎的小滑梯。
我最喜欢路边那些造型现代可供行人坐下的装置。从实用功效上而言,你可以把它当成中式传统意义上的小亭子——亭即停也,走到此处可停下步伐,坐下来略事休息。小亭子外观上造型非常现代、极简到抽象的地步,不仅没有传统亭子的翘檐飞角,索性连真正意义上的屋顶也没有了。1634年刊行的中国古典造园经典《园冶》中明确提到亭的样式不拘,“造式无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称它为小亭子不无不可。从古文字的字形上看,“亭”原也是一种四面敞开的建筑,而滨河路这个装置整个五面皆镂空,和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用非常现代主义的几何线条勾勒出画框的轮廓,如传统园林中月洞门和花窗一样,无言地框出河景,态度谦逊地提请过客留心玩赏。
这种镂空以区隔空间、以相邻的空间为景致的方式,在中式园林中颇为多见。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叶圣陶的那篇《苏州园林》,文中特意提及:“游览苏州园林必然会注意到花墙和廊子。有墙壁隔着,有廊子界着,层次多了,景致就见得深了。”彭一刚的《中国古典园林分析》一书将叶圣陶的文人观察翻译成现代设计的原则,有各式砖砌镂空图案的墙壁是造成空间“渗透”的基本手段,比如著名的留园中,鹤所左近,“被分隔的空间本来处于静止的状态,但一经连通之后,随着相互之间的渗透,若似各自都延伸到对方中去,所以便打破了原先的静止状态而产生一种流动的感觉”。两边无所依傍的廊子像拙政园中的“小飞虹”,一座优雅凭虚的小桥则是一类可以被看透的模糊的界线,“隔而不隔,界而未界”,虽有分区,但并不明显,翻译成当年时髦的建筑学术语,就是空间中“黑”“白”之间的“灰”,或者说,“虚”与“实”之间的“虚”。这种“灰空间”或者“虚空间”增加了景致的深度,给人以层层叠叠、无穷无尽之感。
有如猛追湾滨河路上这个现代镂空之亭——“去其亭形,仅存亭神”,中国建筑师普遍关心的其实不是繁复的古建筑样式,而是“ (以)园林(去)建筑”,是一种受到古典园林启发的现代建筑手法。
如果没记错,最早提出把园林作为一种建筑方法的现代建筑师是王澍。1999年,第20届世界建筑师大会于北京举行。在会议期间的中国建筑展上,王澍明确提出了 “园林的(建筑)方法”,并解释了这种方法将会带来的影响:“在这种方法的视野下,作为那种纪念性造型物体的建筑学观念被摒弃了,它将被一种更重视场所和气氛的建筑学所替代……”
正如清华大学教授唐克扬教授所言:“园林的方法”是王澍的起点,但绝非其终极诉求。王澍希望,这是在另一种建筑学观念下“对建筑语言本身的返回”。其实,不只是半路出家的中国建筑学,就是西方建筑语言也不可能有什么绝对清晰的“本身”,如同中国历史上许多复古运动一样,它返回的不是单一的来处,而是复杂的新的起点。王澍的回归是“回到末来”。
虽然没有如王澍一样发出明确的宣言,他的建筑学前辈们多多少少也曾如此践行,包括最早一批求学西方的建筑学人,如梁思成、林徽因、杨廷宝、童寯等人,几乎同时期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求学,在学成归国后都不约而同以自己的方式和不同程度地拥抱中国的营造传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王澍是他们中幸运的一位,他对传统的回归在行业内部受到广泛肯定,亦得到西方评委们的垂青,于2012年荣获了有“建筑界的诺贝尔奖”之称的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委会认为,王澍的作品具有一种“强烈的文化延续性”,有种“追怀过往而不泥古”的特质。
西方的建筑与自然从来泾渭分明。但在中国园林的传统表述里,建筑虽然不容忽视,在造境之中却只是一种次要之物,换句话说,自然远比建筑重要,建筑更像一种人造的自然,人们不断向自然学习,只是为了使人的生活回到某种无限接近自然的状态,这种中国长期存在的人文理想也就是王澍所说的“自然之道”。在王澍所撰写的文章《我们需要一种重新进入自然的哲学》中,他如是表述:“园林不仅是对自然的模仿,更是人们以建筑的方式,通过对自然法则的学习,经过内心智性和诗意的转化,主动与自然积极对话的半人工半自然之物。”
“自然”决定了“自然地形”“自然演变”“自然材料”“自然建造”……这些所解决的已经不仅仅是西方建筑体系下建筑物所存在的问题,更是现代化大城市发展过程中种种“城市病”的良方。在王澍的理念中,未来的建筑学也应该使城市、建筑、自然、诗歌以及绘画形成“一种不可分割、难以分类并密集混合的综合状态”,以面对更大尺度和不可知的未来。这种建筑活动背后包含着一种新的“城市模式的实验企图”。
如同我之偏爱猛追湾滨河路上的这个无名小亭,王澍也曾明确表示成都有几个让他心安的角落,但更重要的是“能不能延续一个地方、一个城市有自己特质的生活”。